㺢㹢狓(以下简称“狓”):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的采访——要知道,自从这本书出版以后,很少有人愿意在梦中与我相见了。
我:可不是吗?一位可以预见死亡的老妇人,每当她梦见一只㺢㹢狓,第二天就会有人死于非命。
狓:其实,我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(对了,我的名字着实有些生僻,你就叫我狓狓好了),就是长相有点怪异罢了——书中的每一个角色,在常人看来,不都有点奇怪吗?莱基女士这样描述我的外貌,我觉得写得很到位:㺢㹢狓是一种不合情理的动物,甚至比死亡更不合理。它是名副其实的四不像,由斑马的小腿、貘的屁股、形似长颈鹿的铁锈色身躯、狍子眼睛和老鼠耳朵组装而成。
我:我查过资料,你是一种很温柔的动物,素食主义者,是长颈鹿唯一的近亲。有点轻微社恐,喜欢独来独往。有一点让我尤其惊讶:你每天只用睡五分钟——是为了避免有更多的机会去造访别人的梦境,为他人带来烦扰和不安吗?
狓:打住打住,你倒探究起我的身世来了。今天是我来采访你,不是你采访我。你是不是睡迷糊了?我:毕竟是你第一次进入中国读者的视野——狓:嘿,我在《毒木圣经》里就客串过一回了……
我:言归正传,说说你想问些什么吧。
狓:在做这本《奇梦人生》之前,你对我了解多少?我:说实话,我对你既不知根,也不知底——可能我对独角兽的了解比对你的了解还多得多。你的英文名我倒是经常耳闻:《百年孤独》的译者范晔老师网名就是okapi;台湾最大的网络书店博客来有一个编辑室也叫okapi(网址是:
https://okapi.books.com.tw/),时不时从这里看到一些好书推荐。
狓:既然你对我一无所知,当初是怎么想到把以我为“主角”的这本书引进到中国的呢?
我:2017年12月的一天,我收到了版代发来的书讯。书名是直译,并没有太吸引我,我只是习惯性地打开邮件,浏览了一下内容简介,马上就被抓住了。然后在德国亚马逊里查看本书评论和排名——好家伙,总榜第43位,几乎全是五星评论!Goodreads上的评分是不可思议的4.45。我也通过Google翻译了解它的德文版文案,发现它获评当年全德独立书商选书第1名——现象级畅销书《岛上书店》也是全美独立书商选书第1名。我挺相信独立书商的眼光的。评论界也是一水儿的好评,包括萨弗兰斯基、海登莱希这些我熟悉的名字。
狓:所以,你立马就报价了?
我:书里有一个金句:“你并非总有机会选择你的冒险,哪怕它们早就已经命中注定。”我有机会冒险,但我还是稳妥起见,先把书稿要来看看吧。好事多磨,我一共发了三封邮件,才顺利拿到书稿——第一封邮件发给了版代群发书讯的“机器”邮箱,无人回应;第二封邮件发给了负责本书的agent,结果她休假了,要第二天才回;急不可耐的我马上把邮件发给她的助手和紧急联络人,可我苦等了四天才收到回复。周三收到书讯,下一周周一才收到书稿。德文原稿我是没法读的,我只读了序幕和第一章的英译,就认准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书。这时我再去看它的亚马逊排名,竟然飙升到了总榜第3位。事不宜迟,我得出手了。从收到书讯到决定报价,只用了七天时间,五个工作日。
狓:版权很顺利就拿下来了吧?
我:说顺利也顺利,说坎坷也坎坷。因为赶上即将到来的圣诞假期,外方赶着休假,将报价的截止日期定在了五天之后的中午12点(中间还隔着一个双休日)。只报一次价,一轮定胜负。是否有出版社参与本书竞价,我并不知情;如果外方能稍微延长一点时间给各出版方考虑,我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,因为不久以后——据我事后得知——我另一位编辑朋友去询问版权时,我已经拿到了。我实在是太喜欢这本书了,可是又不敢放手一搏,就这样纠结了好几天,直到最后期限之前10分钟,终于鼓足勇气回了邮件,略微提高了一点报价,以示我的诚意。为了这本书,我做出了我编辑生涯以来最高的一次报价。过了两天,急着休假的外方回信接受了我的报价——也许,我并没有遇到竞争对手。
狓:版权拿下来了,说说你怎么寻找译者的吧。
我:我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阿密。我和他相识于豆瓣,为他的文学素养、语言素养所折服,而这本书恰好又是德文小说,请他翻译挺对路的。我和他并不是简单的网友——世界这么大,偏偏让我在2015年8月末晚间的一趟北京地铁上遇到了实体的他,我从BIBF归来,他刚从一场歌德学院(或者塞万提斯学院,我记不清了)的读书活动归来。我把书稿发给他,他读了,也乐于接受这次翻译邀约。这本书的译者来得如此顺利,一击中的,没有什么惊心动魄、百转千回的剧情。
狓:如何评价他的译文?
我:译得不错。你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一位90后年轻译者的翻译处女作。我的同事在拿到书后,只读了序幕的两页(编辑朋友把这篇序幕比作辛波斯卡的一首诗,实在是极大的赞美了),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。她恰巧看到了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的话,问我:“这本书的译文真的超越了原文吗?”我蒙了,赶紧找出采访视频对证。在视频中,我似乎确凿地说了这句话,但印象中我是在谈本书在技术层面上对原著的超越(附赠了一个㺢㹢狓冰箱贴),并不是谈译文——要么就是剪辑太厉害,要么就是我当时犯糊涂了。我只是借助词典,抽读了原著中的一些文字,怎么可能去结合原文,对译文的优劣做出全面的评价呢?有精通德语的朋友,不妨做做这件事。也许你会发现一个宝藏德语译者。
狓:说到翻译,你能谈谈“奇梦人生”这个书名是如何诞生的吗?为什么不直译成“人们可以从这里看见什么”呢?
我:太长了,并且没有亮点,不便于传播,因此不适合做书名。倒挺符合德国人朴实严谨的作风。试译阶段,译者把书名译作《目光所及》。翻译合同上写作《梦见鹿的女人》——基于我在读了内容简介和第一章英译之后对本书的粗浅判断。但okapi终究不是鹿——虽然它是长颈鹿科的一种,但它的中文学名是“㺢㹢狓”,并不含“鹿”字。我为书名困扰了很久,一想到一个点子,就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来:《梦见㺢㹢狓》《梦中所见》《梦中注定》《不同的世界》《在梦中告别》《看不见的人生》《梦不到的人生》《奇梦人生》《迷梦人生》《幻梦人生》《韦斯特林的梦中人》《塞尔玛的异想人生》《被梦捕获的人》《小村梦里人》……几个带调侃性质的书名,《梦鹿迷生》《梦深时见鹿》《梦中有鹿来》《梦鹿奇缘》,早已经因为“㺢㹢狓”非“鹿”而被遣散了。《梦见㺢㹢狓》是大家一致认可的最优选择,可惜“㺢”“㹢”两个字,很多输入法都打不出来,只能作罢。最后几乎是我动用责编生杀予夺的大权,横下心来定了现在这个书名:好听好记好传播,而且很能概括书中内容和情节走向。
狓:你在前面提到,你为这本书做了一个冰箱贴,这个创意是怎么蹦出来的呢?
我:我之前做过一本《最后的独角兽》,第一次尝试做冰箱贴,读者反馈都很正面——
狓:所以就想复制成功经验——
我:恰恰相反——“恰恰相反”是书中的一个高频词,倒数第二章便以之命名——我不喜欢重复;最后做冰箱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。国外其他版本也做了周边(不过不是面向终端读者,而是面向经销商的),有㺢㹢狓公仔、摆件、U盘等等。我想做的必然是每个读者都能拿到的周边,那就必须严格控制成本。但是这本平装书,定价不到50块钱,很多我心心念念的周边都因为成本太高做不了。在诸多精打细算的尝试之后,我还是乖乖地做回了冰箱贴——这实在是性价比最高的一个小玩具。我非常喜欢㺢㹢狓冰箱贴的成品,和我之前做过的独角兽冰箱贴成了“黑白双煞”,或者叫“牛奶咖啡”组合。
狓:时候不早了,拂晓将至,天一亮,你一醒,我就将告别你的梦乡。能不能简单说说,作为责编,你最喜欢书中哪一个故事?
我:我最喜欢配镜师傅和塞尔玛的故事。配镜师傅暗恋了塞尔玛一辈子,几乎全村尽人皆知了,他却依然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。配镜师傅是个非常内向、不善表白的人,他把对塞尔玛的爱恋都藏在了他写的那一封封从未寄出的情书里。这是一个有情人终未成眷属的故事;泪点稍微低一点的人,大概都会为之落泪吧。
狓:谢谢你,吾荐,花了这么多时间接受我的采访。天亮之后,我将暂时从人世间隐遁;黑夜来临,我会再度潜入另一人的梦乡,这个人可能在中国,可能在德国,也可能在非洲最早发现我这个物种的土地上。
我:也谢谢狓狓,跟你聊天很愉快。但愿你的下一个受访对象会跟你展开一场开诚布公的灵魂对谈。